莫子

二
贺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一下午的课，往常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像是被一朵无处发泄的闷火烧得全无。

当他用一次性的木杆筷夹起吸收过多水汽变得像泡发的不具名物体的米饭，往日吃习惯了的不怎么可口的快餐突然变得更加难以入口。

他余光瞥见厨房料理台角落放着的垃圾桶，恍然想起上次胁迫着那人来煮饭时，他熟练将蔬菜处理削皮的样子——手指灵活，背部的蝴蝶骨随着他动作真正像初生蝴蝶抖动翅膀一样，颤颤巍巍，直直挠在他视网膜上。

贺天端起开始温凉的快餐，想着将垃圾处理在一起走到料理台旁边。

空的。
预想中应该装满果蔬皮的垃圾桶空荡荡的，和他突然充满饱腹感的胃不一样，干净的像是没有使用的痕迹。

也是。
这是那人来给他做饭过后的一周多后，怎么可能还有垃圾。

贺天嗤笑了一声，粗暴地将快餐盒装进垃圾袋，扎口，系紧。

塑料泡沫碎裂折叠的声音在没有声音的房子里像爆炸一样，他莫名其妙地心里憋闷到发痛。

他从裤子口袋摸出烟，点上，打火机发出“咔嗒”的声音都像是凝固不动的。

他逃也似得提上垃圾袋跑出门。
不知怎么的，往常看来习惯甚至是可以去享受的安静，在这一刻，贺天突然觉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打破生活既定的模式，突然地，带来的审美上的冲击感和震撼，而后如同海水潮起潮落那样正常又理所当然般，恢复平静，一如从来没有出现过。

贺天插着口袋路过院区里的篮球场，一颗橘黄色的球体突得擦过他额前的发梢，斜斜打到路旁的梧桐树干，然后咕噜咕噜地在绿化带的草坪上打了几个滚。

贺天回头看，一个个子估计刚刚超过一米七看起来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儿正给他招手，示意将篮球抛给他。

个子不高，身材略微纤细，运动裤腿一路卷到小腿，看起来正是青春蓬勃发梢昂扬的样子。他微微眯眼，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跨越过时间和空间交错的缝隙，影子重合。

他不自主地俯下身子，将那颗差点砸中自己脑袋的球体单手擒住。

“抱歉啊，麻烦把球扔给我！！！”
看不清脸的少年双手在嘴前微微合拢，喊出的声音让贺天一个激灵，单手抓着篮球的胳膊肌肉微微痉挛。

贺天感觉自己仿佛从隔绝声音的水底被人拉出，像是梦魇被人打破，他终于做出反应，抬起手将球体沿着抛物线轻轻滑出去。

那少年太像了那人了，像到让他晃神到只能靠声音辨认出现实或是梦境。

贺天捻了捻刚触碰过篮球粗糙颗粒的手，不同于在学校和见一他们玩闹或是比赛时的手感。
粗糙的，软中带硬，极其像是猫科动物粗糙又厚实的脚底软垫，和两年前那手感如出一辙。

两年前第一次被那人的篮球砸到头时，他阴沉着怒气单手擒球打算过去狠狠教训一下那个，不仅砸了人还没有丝毫悔恨之感反而瞪着眼睛抬着下巴让他把球归还的红毛小子。

那时候红毛的眼神与现在再相遇时有时候看他那种敢怒不敢言不同，是一种未经打磨的，锋利，鲜活。

贺天只是去了自己惯常去的篮球场，人烟稀少，有点半废弃的意味。
篮筐的网还是铁质的，扣篮的时候可以听见铁链互相撞击的声音，一声扣一声，然后看影子在空中歪歪斜斜地晃悠。
一直都是一个人，并不需要其他人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亦不需要有人在旁边为他喝彩。

当他发现自己惯用的篮球场多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并且居然用挑衅的眼光看向自己时，他异常的恼火了起来。
有种被人偷窥隐私的羞恼，也有种像是被人意图侵犯的戒备。然后他单手拿着那颗有幸光临自己脑袋的篮球，一言不发地却又像早有默契，和嚣张的像只不懂收敛的豹子一样的人直接拉开一场他单方面开虐的战争。

他不知为何会异常的兴奋，是因为有人居然敢以这么低级的水平挑衅他迫不及待想教训那人，还是因为陌生的喘息陌生的气息像是早该相遇般出现在自己身边。

压着黄昏落下夜灯初上的时间，最后一次橘黄色球体自他手中抛出，在空中滑出痕迹，砸入篮筐。
“哐！”
铁链哗哗的响了几下，他最后看了一眼篮筐转身就打算离开。

“喂！”
贺天不带一丝停顿像没听见一样往远处走。
“喂！明天！”后面陌生的红毛声音更大的喊出声来，声音清澈带着剧烈运动后不均匀的喘息。
“能不能再来和我打球，拜托了。”

贺天流畅着走远的身子一顿，面无表情的回头想要拒绝这个让他无语的请求。

不，你以后也别在来这里。
这句话突然梗在喉口，吐出咽下都不合适。
他看见从挑衅他开始一直充满斗志和不甘的眼睛，不知是错觉还是灯光给出的视觉误导。

湿雾雾的，浅咖色的瞳孔居然透露出意外的脆弱怯懦的感觉。

狠狠拒绝他。
当做教训看他会不会哭出来。
贺天暗暗皱眉，内心中给他以这样的暗示。他默默清了下喉咙，用他一贯低沉的声音说。

“好。”

也不顾那人听见答案露出的神色还有心里诡异直觉不该答应的预感，假装冷静地快步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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